温暖的红萝卜

桑明庆

冬季如果没有萝卜白菜，对于我们乡下人来说好像难以熬过那寒冷的季节。特别是那红萝卜，它火红的颜色、清脆的口感、甘甜的味道，让人们在漫长的冬季里，从内到外都能感觉到一种融融的暖意。

莫言在他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里曾经对红萝卜有过这样的描述：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的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作家用文学的语言，把红萝卜描写成了一种带着光芒的艺术品，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家乡的红萝卜，虽没有作家笔下那么多艺术的成分，但它多了一份温暖，多了一份朴实。

每年头伏到来的时候，乡亲们把那像麸皮一样的红萝卜种子撒到黑黢黢的土壤里。种子趁着潮湿闷热的天气，三五天便拱出了地皮，一行行绿翠鲜嫩的小苗，像是农家人写出的诗铺排在田野。随后，它们在伏天的日子里，吮吸着充足的雨水，享受着像是烈焰一样的光照，一天一个样地疯长。再经过4个月的光景，立冬时节，它们成熟了，叶子琐细、颜色浓绿，密密地，把地皮盖得严严的。地下的红萝卜则像一个个壮汉，把地皮撑得七叉八股，裂缝道道。大雪季节，乡亲们嘴里哼着小曲儿，把晶莹剔透的红萝卜刨了出来。那一个个两拃多长、上粗下细、细皮嫩肉、红光满面的红萝卜，着实让农家人嘴咧得很长。于是，他们轻手轻脚用刀把头顶上的樱子去掉，再找一块朝阳的地方刨坑储存了起来。此时，他们拍打拍打衣服上的尘土满意地笑了。看着这一坑红萝卜，心里有了底，他们会很安心地过上一冬。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红萝卜可是乡下人的救命“恩人”。政府号召多种红萝卜，还发放种子，派农业技术员指导，所以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储存足了。这种既能当菜吃，又能当水果吃，还能当主食吃的红萝卜帮农家人渡过了难关。那时饭碗里，顿顿都能见到它曼妙的身影。早起一碗稀饭，盛上半碗煮红萝卜，再配上半碗腌制的红萝卜咸菜，一天身上都不觉得冷。男人们要下地干活，自然碗里要多几块；孩子们上学长身体，也不会少的；女人们则自己苦了自己，她们懂得红萝卜来之不易，所以总是就着腌制的“嘎嘣脆”红萝卜咸菜喝稀粥，也就满足了。何况还有晌午红萝卜丝小米稠饭，晚上红萝卜条黄糊涂哩。

红萝卜这种蔬菜，对于乡下人来说还是上等的保健品。那一年秋罢，65岁的三奶奶得了一种病，啥饭都不想吃，脸上黄得像是涂了一层蜡，两个眼窝陷成鸡蛋大的坑，浑身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走。三爷爷有办法，红萝卜、黑豆熬水让三奶奶喝。每天晚上，三爷爷家的小堂屋里，煤火通红。小砂锅坐在火炉上像是一个不知劳累的小伙子，不停地冒着大汗，唱着歌谣。锅内的水、红萝卜、黑豆在“咕嘟咕嘟”地上下翻滚，像是一群孩子在游乐场嬉戏追逐。整个小屋弥漫着缕缕蒸腾的烟雾，还有那红萝卜的微微甜味儿和黑豆淡淡的清香。此时，三爷爷家宛如仙境一般。就这样，三奶奶整整连吃带喝了一个冬天的红萝卜熬黑豆汤水。第二年开春时，老人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胖乎乎的，精神抖抖地走在了街上，邻居们差点儿认不出来。三奶奶逢人就说：“红萝卜真是仙药啊，是它救了俺的命。这一辈子俺也忘不了它啊！”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红萝卜成了乡亲们的一种营养副食了。他们炒着吃、蒸着吃、炖着吃、煮着吃，真是吃出了花样，吃出了名堂。红萝卜煎饼是一道普通的食物，简单、实惠、易做。把洗干净的红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再撒进葱花、细盐、五香粉、鸡精、味精，然后拌匀，加面粉、清水调成糊状，磕进几只鸡蛋。鏊子放油，七成热时，把面糊均匀地摊在里面，“刺啦”一声，一股白色油烟从鏊子里迅速升起，一股清香溢满厨房。这时，面糊会在鏊子里“噗噗”形成多个气孔，缕缕气雾从气孔中袅袅升起。这是面糊猛然间受热后的一种反应，想必它要用这种形式告诉主人，它快要熟了。等面糊由白变成青白时再翻面，此时可以看到，翻过来的这一面已变得金黄，红萝卜丝也被煎得红中带黄，黄中有红，然后再翻煎几下便可。闻一闻，喷香扑鼻，咬一口，面粉的柔软麦香、红萝卜丝的清脆、葱花的清香还有五香粉的味道，这样一股浓香直透肺腑，如果蘸上蒜汁就别提多得劲儿了。

胡萝卜炖羊肉是我们农家菜中的“贵族”。选择老家的山羊肉，肉质细嫩，肥而不腻。羊肉焯水切块，放入锅中，加入佐料，水一定要加足，胡萝卜切块放入锅中，大火炖开，再文火慢炖。这个过程，羊肉和红萝卜就像我们山里人一样厚道，把它们的味道全部释放出来。羊肉吸取了红萝卜绵软甘甜的味道，红萝卜则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羊肉的清香和油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结合体。锅中的水包容性更强，羊肉的味道、红萝卜的味道通通融入其中，形成了味道十足的羊汤。半个多时辰过后，肉熟了。趁热吃，咬上一口，满嘴留香，肉质嫩滑软香，直抵舌尖。胡萝卜浸着肉香，清香沿着喉咙直达肚腹。窗外寒流袭人，雪花飞舞，屋内则是热气氤氲，交杯换盏，笑语回荡，农家人的日子也是如此的芳香和生动。

前几天乡下老家又给我捎来一袋红萝卜，那鲜艳、彤红、透明、可爱的萝卜，在我心中涤荡出一片温润的春意。凝望着胡萝卜，我突然想念乡下老家了，想念那黑黝黝的土地，想念那朴实的乡邻，想念我那九十多岁的老爹和远在天堂里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