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西门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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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8 10:06:10

又读西门豹

邹军

从懵懂青涩到年越半百,读西门豹用多少次或者多少遍是难以计数的,大致分成三个阶段则较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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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西门豹,读的是故事。记得在我小学时,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课文就叫《西门豹》。那时候,一上小学就是“二本”,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四、五年级增加了自然,变成“三本”,没有课外读物,所以对仅有的课本就格外珍惜。语文老师除了教字词句段篇外,更多的就是读。早读要读,正课要读,齐读,自读,分角色读,那一浪高过一浪的读书声,有时还在耳边回响。要求背诵的课文无一遗漏,要求熟读的无不朗朗上口,尽管对有些课文的中心思想仍然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不明就里。期末时,数学书能勉强保全还算懂得爱惜,而语文书常常污渍满面、残破不堪。我们是在无数遍诵读中认识西门豹的。《西门豹》还成了课后游戏的剧本,当扮演巫婆的小伙伴,被抬去扔河里的过程中恐惧挣扎、大呼救命时,大家总会十分痛快地捧腹大笑。一个英雄的睿智,一场惊骇世俗的庄严,就这样在一群孩子热热闹闹的游戏中鲜活起来。小学语文课本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在孩子们纯洁的心灵深处,播散向阳而生的种子。西门豹这粒种子的植入,无疑对孩子们的将来会产生积极影响。

再读西门豹,读的是精神。走上讲台,我成了老师。怀着小时候就喜欢这个人物的心情,我愉快地完成了《西门豹》这篇课文的教学任务。通过多年的学习,又有教学参考书的加持,自然不再以简单的故事或者游戏去理解西门豹了。比如西门豹初到邺地问计于民,小孩子就认为问计于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知道对于一个地方的主官,这种做法尤其难能可贵。比如西门豹要等到河伯下一次娶媳妇才严惩巫婆、廷掾和三老,小孩子对当时神巫医合一,要动地方上的巫很难,要动盘踞已久的恶很难的现实无法想象,只是简单地认为是欲擒故纵、等待时机而已。至于水利设施,在当时我所处的山区能见到的大概就只有水井了,通常用石块、泥土混点石灰,依水源点简单砌就而成,所以并不完全理解文中的“渠”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在讲授《西门豹》的过程中,西门豹以民为本、民富国强的理念,敢于斗争、伸张正义的担当,着眼长远、相信科学的做派,嫉恶如仇、雷厉风行的性格,随着理解的深入,我的认识自然而然得到了新提升。

又读西门豹,读的是追问。后来,在阅读《史记》的过程中,想起教参上说该故事出自《史记》,于是就格外关注与西门豹有关的内容。同时,搜索观看电视连续剧《西门豹》,查找《战国策》《东周列国志》《安阳市志》《安阳县志》等资料中与西门豹有关的更多的信息。尽管其中所涉的一些纪年方法、职务名称、爵位设置等仍然不太明白,但对西门豹治邺的大致脉络总算是基本搞清楚了,也终于明白西门豹列入小学课本的良苦用心。我觉得,一个民族对优秀历史人物最有意思的纪念,就是把他请进小学课本。

《西门豹》一文开篇就是记叙文“六要素”之一——时间,“战国时代”。顾名思义,战国时代就是我国古时候诸侯国之间战争频率最高、规模很大、死亡人数很多的那段历史。战国很“忙”,战鼓密集、天下沸腾,不停地斗、不断地争、无休止地打仗。诸侯国君们锁定王位、变法图强,野心勃勃、明火执仗;政治家们忙完阳谋忙阴谋,东家不成投西家;纵横家们忙着拉帮结派,忽而连横忽而合纵;军事家们紧盯地盘和人头,杀人越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士人们奔出头之日,忙着趋炎附势、四处兜售,竭尽全力地帮忙、帮闲、帮腔、帮凶;老百姓在水深火热中忙逃荒躲难,忙保小命。目睹这些“忙”,思想家们也忙了起来,放开思想、热闹非凡,争鸣、争雄、争锋、争用,机锋迭起、智慧纷呈,有的思想光照千古、魅力无穷。

关于战国时代的起始时间,相关史料说法不一。有公元前476年、前475年,有公元前468年、前453年,有公元前441年、前403年,教材《中国历史》(2016年版)七年级上册中为公元前475年。这些说法中与晋国直接关联的是两种,即公元前453年韩赵魏灭知伯氏(也称智氏、智伯氏)而“三家分晋”和公元前403年的韩赵魏“三家封侯”。而其他说法也或多或少牵扯着“三家分晋”,无论是“实”还是“名”。

看来,历史的河流铺展进战国时代,绕不开这一事件。

晋国是周武王之子唐叔虞的封国,姬姓晋氏,国号初为唐,唐叔虞之子燮即位后改为晋。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王室衰弱,诸侯国之间互相兼并,曾护王室东迁的晋国也迅速扩张。晋文公(公元前636年—前629年执政)成了春秋先后五霸的第三位霸主,晋悼公(公元前572年—前558年执政)时晋国至鼎盛而成为独霸中原的大国。在晋国称霸的过程中,卿族势力不断扩大,“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威胁到国君的统治,甚至曾主导平息周王室内乱而立新王。弑君事件时有发生,卿族之间的恩义情仇跌宕起伏,兼并厮杀也十分激烈。

公元前458年,同为六卿的知伯与赵鞅、韩不信、魏侈共同瓜分了范吉射、中行寅的领地。公元前453年,知伯命韩康子、魏桓子一起灭赵,关键时刻反而被韩魏反水与赵里应外合灭掉,吞并了他的全部土地,“三家分晋”基本完成。由于晋国面积太大,韩、赵、魏分晋即是雄主,江湖地位等同于诸侯国,他们明目张胆地在诸侯国之间左冲右突、纵横捭阖。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赐封赵、韩、魏三家为诸侯,晋国名存实亡。公元前376年,赵、韩、魏瓜分了晋公室仅存的土地,晋宗族废为庶人,晋国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周王室从默认三家分晋到赐封三国为侯,无异是对赵、魏、韩严重叛乱的支持,极大损害了王室共主应有的声威。此后不久的公元前391年田齐代姜齐,5年后代姜的田和又被正式封侯。再后来就是各诸侯国相继自称王或互称王,周王室对诸侯国完全失去了约束。诸侯称王,规制大变,天下也大变了。

从“三家分晋”到“三家封侯”整整50年。这期间,韩三易其主,赵五易其主(赵献子两次得主),而魏于分晋后8年的公元前445年,魏都(一名“魏斯”,中华书局2006年版《史记·魏世家》中为“桓子之孙曰文侯都”)继爷爷执政,直至其公元前396年卒。也就是说,韩赵魏的当家人中,只有魏都既经历了分晋烽火的洗礼,又接受了王室封侯的荣光,当家魏氏长达50年。这是魏国政局能够保持长期稳定的重要原因,也为其发展壮大提供了有力保障。有版本的《西门豹》一文称魏文侯为“魏王”,其实魏国首称王的是魏都的孙子魏罃,“武侯卒,子罃立,是为惠王”,武侯是魏都之子魏击。

魏文侯的先祖魏武子,当年出生入死、忠心追随晋国公子重耳流浪十九年,在重耳任国君为晋文公后,上位卿族成为魏氏首任掌舵人,传至魏都时已有十世。特殊的家族背景,宏阔的胸襟格局,勤勉的实干精神,魏都在乱世中逐步名扬天下,成为颇具韬略和极富开拓创新精神的政治家。

三家分晋时,魏、韩获利相对较少而魏国更显促狭,核心地区仅是运城谷地,北部是吕梁山,南部是中条山,东部是王屋山,黄河大拐角包住了西部和南部。此外,东面还有几块飞地。原晋国的贵族、遗老、旧官吏又多聚于魏,内部掣肘顽疾严重。在磨刀霍霍、不讲武德的世道,群狼环伺的魏国,核心区的发展尚且艰难,就不用说那几块飞地了,稍有不慎就会被逼上死路。因此,魏国首先要自强、不被吃掉,然后是打破封锁、向外发展,魏都对此十分清醒。接棒后,他不为韩、赵先后分别的拉拢,以免重蹈“分晋”的覆辙,主张三家“和平共处,各谋发展”,得到认同并赢得相对安定的外部环境。

魏文侯国家治理的基本方针,就是通过实施人才战略,摧毁旧制度,建立新秩序,实现民富国强。一场变法在纷乱的世界中轰轰烈烈地奏响了时代强音,直接把世袭制和奴隶制扔进故纸堆。魏文侯唯才是举,聚集了一批各类人才,改革政治、奖励耕战,兴修水利、发展经济,魏国很快扭转被动局面,继而攻城略地、扩大版图,迅速崛起。李悝、吴起、乐羊、魏成子等各司其职、成绩斐然、功勋卓著。魏国变法成了战国时期很多诸侯国变法特别是商鞅成功变法的蓝本,影响极为深远。李悝制定的《法经》是中国第一部比较系统的地主阶级的法典,奠定中国封建社会的法制基础。吴起改革魏国兵制,首创武卒制实行军人专业化职业化,战斗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

值得留意的是在对秦攻略中,魏都还对其进行文化渗透。打下秦国西河地区后,魏文侯拜孔子的学生著名大儒子夏为师,邀请坐镇西河,由其弟子公羊高、谷梁赤、段干木,子贡的弟子田子方等在西河讲学,形成著名的西河学派。华夏文化的重点由鲁国转到了西河,增强了中原文化对秦、楚、赵等边地诸侯国的熏陶和影响,魏国俨然成为中原文化宗主国。

魏文侯还多次联合赵韩发起对齐楚宋卫的征战,各自得利不少。当然,与赵韩之间也长期存在相互的掣肘和较劲。魏文侯找了个借口,越过赵国,花近三年的时间灭了中山国(后曾复国,秦统一前属赵国),一块飞地直顶在赵国东北面的脑门。与相关诸侯国不停歇地明争暗斗、巧取豪夺,不知不觉间魏国河内地区联成一大片,版图绵延向东形成挺进中原之势,攻守并举,在先后曾属齐、赵的漳河之南的邺地设置了邺县。

中原大地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得中原者得天下”。邺县的设置,让魏文侯逐鹿中原成为可能。但是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原来任命的邺令(电视剧《西门豹》中的老邺令是魏文侯的表哥)令人失望,谁能守邺、治邺,谁能安民固边,“君内以邺为忧”。因有翟璜(曾任国相)的推荐,西门豹受命于危难之际,开启了他异样精彩的人生。

关于西门豹治邺的时间,有说是在灭中山国之后,有说是在灭中山国之前。魏灭中山国的时间是公元前408年——前406年,资料显示基本一致,但西门豹治邺的时间出入很大,有公元前421年,甚至有更往前的。若从《史记·魏世家》的叙述顺序推测,西门豹治邺是在灭中山国之后。《东周列国志》、电视剧《西门豹》就是这样描述。从成长的历程来看,西门豹是在为国开疆拓土、攻灭中山国的战争中,特别引人注目,而后委以重任的。

在《东周列国志》中,攻灭中山国的主帅是乐羊,西门豹任先锋。是的,乐羊就是那个被妻子“断织劝学”、曾“怒喝中山羹”的战将。西门豹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战事,才得也担任这场持久战的先锋,可见其作为军人,服从命令、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久经考验而值得信赖。这场战争的胜利,让西门豹声名大振,无论是“三观”、品行还是能力。

入邺前,魏文侯对西门豹进行任前谈话,《战国策·魏策266》(中华书局2012版)全文如下:西门豹为邺令,而辞乎魏文侯。文侯曰:“子往矣,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西门豹曰:“敢问就功成名亦有术乎?”文侯曰:“有之。夫乡邑老者而先受坐之士,子入而问其贤良之士而师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扬人之丑者而参验之。夫物多相类而非也,幽莠之幼也似禾,骊牛之黄也似虎,白骨疑象,武夫类玉。此皆似之而非者也”。这番君臣对话言简意赅,就是激励“就功成名”和怎样“就功成名”。可以看出,作为时代潮流的引领者,魏文侯对做人的价值判断和做事的辩证思考,正能量充盈,可操作性很强。一个人要成就功业,至少需要两个平台,时代潮流的平台和个人禀赋机缘的平台,缺一不可。西门豹算是人生赢家,自己行,说自己行的人也很行。

西门豹入邺后没有辜负魏文侯的教导,深入思考、科学判断,措施有力、成效突出,始终保持着优秀军人的风骨,“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

社会急剧转型的战国初期,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巫、医、神合一的情况仍然不同程度的存在,有的地方甚至还有高于一般意义的政治影响的情况。西门豹知道,除巫就是挑战权威、挑战神,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义无反顾,先是引而不发、蓄势以待,然后动如脱兔、一招制胜,坚决让老百姓看清迷信本质,从思想深处产生颠覆性的转变。进而秋风落叶、扫黑除恶,有力维护稳定,邺地社会秩序井然。

平民出身的西门豹,根植人民、不忘来路,把对老百姓的热爱,转化为克难攻坚、身先士卒带领老百姓干事创业的激情。修渠治水太辛苦,老百姓有抵触情绪,“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他认为“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笃定信念、力排众议,埋头苦干、善作善成。他带领百姓修建的渠,百姓亲切地称之为“西门渠”。同时改良土壤、改进农具、推广畜力,忠实贯彻“平籴法”,大力发展农业生产;依托地理优势,鼓励百姓经商,有力推动边境贸易;藏粮于农、藏兵于民、藏械于众,农忙务农,农闲练兵,兵民深度融合。邺地的经济很快复苏,社会日趋繁荣,百姓对西门豹很感激,十分拥护魏国的统治。邺地很快成为魏国经略中原的重要基地,同时遏制赵国的拓展。赵国对邺曾多次进攻无果,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始终无法南进中原。

惜墨如金的司马迁在《史记》中,两次评价西门豹治邺,《河渠书》:“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魏世家》:“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西汉史学家褚少孙收录补《史记》时在其《滑稽列传》中增加了西门豹治邺的内容,感叹道:“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头顶苍天、脚踏大地,西门豹顺应潮流、勇于开拓,在魏文侯强有力的支持下成功治邺。这是战国背景下新兴封建地主阶级治理国家的缩影,也是我国古代县域治理的典范。

西门豹曾说“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他知道自己“就功成名”的影响在“百岁后期”,但并未意料会如此深刻、深远,绵延两千多年,甚至更长。

河渠建成三百多年,褚少孙所处的西汉时期,“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西汉官府曾“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老百姓不答应,“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长吏终听置之”。这是后人,包括地方官员对西门豹发自内心的敬重。

河渠建成约六百年,邺地已蓬勃发展成相当规模的城市—邺城。东汉末期的204年,曹操发动邺城之战获胜后,统一北方的宏伟大业更加胸有成竹。他看上了邺城这块风水宝地,决定把据点北迁至此。213年5月,汉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封邦建魏国,正式定国都于邺城。216年4、5月间,曹操被封为魏王,不是天子胜似天子,邺城事实上成了首都。

西门豹就是这样和曹操扯上了关系。曹操这个人很奇怪,“说曹操,曹操到”,不分地域、不分族别、不分老幼,时至今日仍然是大家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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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摄于安阳博物馆《殷邺相彰——安阳历史文化展》

因为“曹操到”,邺城发展也迎来了高光时刻。曹操按照中国都城营建的上古规制,在反复比较长安、洛阳等都城的基础上,对邺城定中轴、分南北,讲尊卑、正大礼,讲究合理的功能布局,大兴土木、狠下功夫,什么宫、殿、台,全是帝王气派,杜牧诗中“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铜雀台名气最大。曹植《铜雀台赋》:“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果园之滋荣”。西晋文学家左思在《魏都赋》中极尽铺陈的绚丽华章,酣畅淋漓地描述了邺城的宏伟辉煌。有资料说,鼎盛时,邺城所辖人口近四十万,是那个时代无可争议的北方第一城。

220年10月,曹丕在邺城称帝,立国号为魏,史称曹魏。虽然仅1年就迁都洛阳(改雒阳为洛阳),但并未影响邺城的古都气势,后来的英雄们常常在此演绎自己的飞扬与落寞。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先后均在此建都,直至580年,被后来代北周建立大隋的那个隋文帝杨坚(581年称帝,都长安)下令南迁居民、毁废邺城。此时,距西门豹治邺已近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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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摄于安阳博物馆《殷邺相彰——安阳历史文化展》

人以物显、物以人名。有人说,是西门豹让邺出了“名”,是曹操让邺有了“灵魂”。“名”倒是很直白,至于“魂”,理解起来有些费劲,读两遍《铜雀台赋》《魏都赋》就不会那么迷糊了。只是,西门渠不见了踪影,邺城已难再寻觅。但邺地还在,无非是换个名字;漳河还在,不舍昼夜;老百姓也还在,一直生生不息。西门豹和曹操早已走远,却又超越时空,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留下烙印、代代相传,让人常读常新。

曹操“魏武挥鞭”,江湖很大样,做派很大气,走进史册理所当然。而西门豹只是个邺令,除巫治邺为民,老百姓的纪念尤显至真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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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祠建庙以为祭祀,这是民间常用的纪念先辈先烈的方式。西门豹死后,邺地百姓在漳河边先后建造了多座祠堂纪念他,称为西门豹祠或者西门大夫庙等,据说现存的旧址在河南安阳,只是成遗址遗物了。我想方设法找到《安阳县志》(1990年版)和《安阳市志》(2008年版)两部地方志,其中有关西门豹祠碑刻部分表述略有不同,《安阳县志》“西门大夫碑廊位于安阳县北15公里的北丰村东,西门豹祠旧址内。为怀念西门豹为邺令时的政绩,东汉时始于此修辞盖庙(《安阳市志》为:始建年代不详,但据遗址遗物看,最迟在东汉时就已存在)。后经历代修葺,清代毁于水患(《安阳市志》为:至清代大部建筑圮残,剩余部分民国期间亦毁于战乱),现遗旧址。为保护现存4通碑碣,在此建碑廊”。

两部志书都记载嵌入碑廊的4通碑碣:《西门大夫庙记》碑于1057年(北宋仁宗嘉祐二年)7月立,《重修魏邺令二公庙记》碑于1494年(明弘治七年,《安阳市志》为明弘治八年)立,《重修邺二大夫祠记》碑于1847年(清道光二十七年)立,1通地界碑没标刻立碑时间。有资料说河北临漳县邺城博物馆收藏有后赵石虎时的西门豹祠奠基石,距今1600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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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都区委宣传部提供

碑铭的“魏邺令二公”“邺二大夫”,是指西门豹和他的后任史起。《重修魏邺令二公庙记》碑文中“……继豹而令者史起也。豹开十二渠,起又浚而增拓之,使民富足,因有贤令之歌……”史起后任接着前任干,持续推进河渠建设、维护和漳河治理,促进老百姓可持续发展,同样赢得了高度赞扬。

通过两部志书,我还了解了安阳的前世今生,光殷商王朝的殷都,在此就达254年。该市县县有遗址、乡乡有文物,山河苍莽、大地旷远。志书让我初识“小南海文化”,确信颛顼和帝喾还真有墓地,加深了“殷墟”印象,知道羑里城、曹操墓、岳飞故里和红旗渠等等。尤其让我了解了邺的大致范围,除安阳市内,竟然还包括河北临漳一带。邺城原来是在漳河以南,由于自然和人为的因素,导致漳河南移,穿邺城而过,后来此处的省界以漳河为界,就有了“邺城旧址跨两省”的情况。

较长时间的反复查阅,令我的追问几近触底却又意犹未尽,几番思索中,顿然产生亲临现场观瞻西门豹祠旧址的想法。虽然云南昭通和河南安阳相距数千里,并非是说走就走的旅程,但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心想才会事成,无非是个时机问题。

2023年12月30日,我还真有机会到了安阳。第二天上午便迫不及待前往安丰乡北丰村的西门豹祠旧址。自愿同去的是小亲戚茜茜,香港人,学医的大四女生。我非常高兴她的参与,简要、热情而不断地介绍有关的人和事,就像当年给我的学生上课一样。

雪后初晴,气温很低,天空不是很蓝,有白云朵朵,棉絮般飘逸,太阳悬浮其中,并非高挂却仍然不可触摸。雾罩大地,近处的如纱如烟、似有若无,渐远渐朦胧,直至苍苍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但又让人能够想象苍茫之外的辽阔。西门豹祠旧址并不显眼,开着导航,临近时盯着路旁小心前行,可还是走过了,寻问后折回。旧址被两米高的围栏圈了起来,仅留一车辆进出的口。无人把拦,踏雪而入。里面明显地分成两个区块,一边是工地,有在建的楼房,主体已经封顶;另一边,就有我在《安阳县志》《安阳市志》以及网络上早就熟悉的碑墙,被残雪相间的茂盛的枯草掩映了大半截,无精打采、孤独残颓,碑文多是模糊不清。碑墙后面,有几块宣传栏在枯草中斜站或半躺着,好像是展现那几通碑上的内容,有色无彩、能够辨认。就这些,承载了我叨念数年、不远千里的追寻,我有些迷茫。

有人来过问了,得知我们来得远,且无干坏事的迹象,便不再作驱逐状。当介绍说工地上在建的是西门豹新祠堂时,我顿时兴奋起来,情不自禁移步端详,一个个疑问脱口而出。来人逐渐热情,随我们边走边聊。环绕新祠堂一周后,我仿佛看到完工后的新祠堂的庄严和朴实,仿佛看到前来观瞻的络绎不绝的客人,仿佛看到祠堂内西门豹伟岸的身躯,以及展示的故事、图片、碑帖和《西门豹除巫治邺》的小人书……

纪念西门豹,确实应该建这样一座新祠堂了!

走出旧址,莫名的轻松。原来,潜意识中我此行的愿望,是心灵深处对西门豹作追问的最后注脚。茜茜未必理解,却很受感染,欣然向往下午的殷墟之行。我也很欣慰,希望在殷墟能见到一些茜茜一样的游客。安阳的其他地方,想去的还有好几处,时间太紧没去成,留下期待。

同是在河南,倒不由得不特别想起另一个与西门豹职位相当的人物——是的,兰考的焦裕禄。他们两人有很多的相似之处。焦裕禄“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治沙治水治盐碱,为民鞠躬尽瘁,“生也沙丘,死也沙丘”。时隔2300多年,“换了人间”,焦裕禄的为民情怀得到最纯粹、最彻底的释放,死而无愧。至于西门豹治邺之后,有退隐说,有含冤致死说等,均无从考证,说说而已,不重要。

西门渠,焦桐,祠堂或是纪念馆,我们老百姓对那些站稳人民立场、为人民谋福祉的孺子牛,即使职位不高,也从来就有如王侯将相般的待遇——是啊,“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谁不爱好官”!

编辑:张丹
责任编辑:付亚丽